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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我想這不過彈指一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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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現第一個死人時,把我嚇壞了。

這人昨天還和人爭懸葉,我二話不說給他用了催眠藥,難不成是我的藥害了他?

昨個下午,我還見他瞇著眼睛打哈欠,看模樣也沒什麽大礙,還知道來點餐,沒想到一夜過去就奔了西天,而且人是趴在桌上,屋裏的飯都只吃了一半。

我以為是自己誤殺了這人,心裏登時一緊,但此時緊張是無用的,我立刻環視客房內的布置,被褥散亂,裏面還有個未失溫的湯婆子,其他地方也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,隨身的行李好好地放在床頭,見此處沒有異常,我回身去看這人身上有無證明身份的物件,可惜什麽都沒有。如果他帶了證明身份之物,那只可能是在行李裏了,可在這種情況下,貿然去翻也只能增加自身的嫌疑,所以我沒去動行李,而是去通知了掌櫃的。

掌櫃的也是可憐,幾十年間從沒攤上過這樣的事,瞬間就亂了手腳,一下子坐到地上。若此事真是因我而起,也沒有讓他如此擔驚受怕的道理,只是事情還不確定,無法據實相告,我只能盡可能安撫好掌櫃的,讓他暫時不要聲張,隨後立刻轉頭去了醫館,找思思來查明此人的死因。

回客棧的路上,思思將細細的眉毛皺到一起:“既然他曾經醒過來,說明催眠藥的藥效已經散了。我早想到可能會出這種事,所以配的藥還特意稀釋過,不可能有這麽強的功效,所以他的死肯定和催眠藥無關。”

“我信你,只是怕這人體質特殊,所以先叫你來看看。”

思思突然伸手,拉住了我的袖角:“……若真是催眠藥所致,哥你要怎麽辦?”

“我打算……”話還沒說完,就覺得袖口緊得厲害,再看思思,她低低地垂下了頭,劉海擋著臉,但肩頭微微顫動。我收了聲,用另一手拉下她攥著袖角的手,然後輕輕握住她的手腕。思思楞了楞,擡頭看我,我對她笑笑。

到了地方,掌櫃的正哆哆嗦嗦地守在門口,思思沖他點點頭,徑直走進房間,開始來回端詳這具屍體,忽然間她扯下死者的衣服,我和掌櫃的都傻了眼,下意識想要阻止,但她並沒有理會,將死者看了一個遍,動作十分麻利,很快將衣服又給死者拉回去,還白了我倆一眼:“怎麽了,以為我這麽禽獸嗎?”

“不、不是,怎麽會!”我都還沒往那邊想,這話倒是讓我嗆著了。

一旁的掌櫃不敢直著看死者,眼睛盯著思思腳下那塊地磚:“那、那他是為什麽死的?”

“嗯……他身上也沒有外物擊打的痕跡,針眼也找不到,面色沒問題……看起來,這人就像是被黑白無常突然給帶走了。”

掌櫃的立刻振作起來:“是意、意外嗎?”

“也不好說,畢竟我是大夫不是仵作,主治活人,但有一件可以確定的事,”思思看向我,語氣輕快了許多,“他肯定不是中毒而亡。”

說實話,我松了口氣。

檢查過行李後,我發現去世的人是江湖人士,還是叫得出名號的那種,照常理來說此事歸武林盟管,我將事情向掌櫃的說明白後,去了武林盟分部,他們有專人來調查此事,還將此人的屍身也一並帶走了,給出的答案也是猝死。

本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,卻沒成想,過了幾日,又有了新的死者。而且是兩人。死因皆是夢中猝死,死的時候都躺在被窩裏。一個是當晚就被我發現了,另一個則是同屋的人隔夜未歸,第二天早上發現的。

不管怎麽說,因為同一個死因接連死了三個人,也太過蹊蹺了,掌櫃想關門大吉,挨過這段日子再開張,可鎮子上只有這麽一家客棧,每日都是滿人,也不能把客人都趕出去,只能硬著頭皮打著寒顫開下去,老板娘去外面請回了一個天師,自從昨日起就在後院做法。也不知老板娘是從何方請來的大能,沒見別的能耐,但呼雲喚霧的本事是真的厲害,又是燒紙又是焚香,搞得後院烏煙瘴氣,天師鮮黃色的身姿在煙霧中影影綽綽,壓根看不清臉,連大黃都被熏得縮在窩裏不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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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來可笑,因為煙霧的掩蓋,這天師來到客棧的第四天,我才見著了他的正臉,唉,年紀輕輕長得也俊俏,若是作常人打扮,也是個豐神俊朗的好男兒,不知為何非得做這騙人的勾當,可惜了。

我可不是對天師這個職業有什麽偏見,我只是不待見這個人。就在昨天,我平躺在後院墻上歇息,天師正好在墻下替店中客人算卦,我便順帶著瞅了一眼。就這一眼,我就能篤定,這位天師要麽是個假貨,要麽是個沒良心的騙子。

要說算卦,遙想當年,我也是被前朝國師半仙黃瞎子教過的,黃瞎子最精通的就是蓍草占蔔,而我雖不精此道,但多少也算得上是通,看個卦象還是不成問題的。這位客人作秀才打扮,表情還有些急迫,我聽了一耳朵,卡人問的是仕途,看卦象,他的用神一般,但子孫爻的氣運都旺得要燒著了,可天師還對客人說什麽“官運亨通”、“興旺發達”。饒是外面街頭擺攤的都知道,占卦凡子孫爻旺者,諸事有利,唯問仕途名利者,子孫旺不利,天師這是坑大頭鬼呢。我在心中翻了個白眼,暗中丟下一顆石子,把占蔔用的蓍草打散了。

客棧中還是不斷有人離世。一開始死的只有江湖中人,後來便什麽人都有了,商販,秀才,還有些身份無法查明的人。也不知那天師給掌櫃灌了什麽迷糊湯,事態不斷惡化,但這天師居然沒被趕走,還做起了超度亡者的生意。屍體無人認領,掌櫃不敢碰,武林盟分部又不收,便只能由我送去附近山上的墓地裏埋起來。興許是掌櫃也覺得這活兒有些忌諱,便又收了個打雜的,我每次去埋屍,回來便可休半日的假。回家的路上,時常能看見這假天師與人算卦。

事情確實蹊蹺,明明死了這麽多人,卻沒人主動離開,人是一撥接著一撥地來,死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地死,分明人群已經陷入了恐慌的氛圍中,卻不離開此地逃命去,一個個只顧著找天師指點。或許是因為有天師在,所以每個人都存著僥幸心理,或者,正是因著這恐怖的氣氛,人們才把天師捧上天去。

人沒死就驅邪,人死了就超度,只要有人、有驚惶,生意就做不完。看這樣子,騙子天師是要常駐於此了。不知為什麽,他還嬉皮笑臉地來找我套近乎:“這位小哥,看你腿腳可是真快啊,練過嗎?”

“沒練過,”我擡起眼皮瞅了瞅他,擠出一份假笑,“興許是這兩天搬屍首練的吧。”

天師似乎完全不介意這個瘆人的回答,繼續上湊:“小哥真是謙虛,我要是有你這個腿腳,就去學武了,說不定能進大門派,混個掌門副掌門什麽的當當,可比現在這樣辛苦強。”

這話說的,好像做副掌門是什麽美差似的,可能還不如小二呢。

“哈哈,您說話可真有意思。”我拿起一旁的麻袋,往肩上一抗,“可惜我還有活兒,改天再陪您嘮啊。”

“沒事沒事,”天師笑笑,說著便擡腳離開,“你去忙吧,咱們肯定還有能再嘮的時候。”

我同樣報以笑容,向他點點頭。待他走遠後,我把袋子放回遠處,拍了拍手上肩上的灰。這家夥鐵定是來套話的,按照黃瞎子的話說,靠算命吃飯的人,沒有不會套話的。

我才不會便宜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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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的運氣可能真的是恒定的,而我就是那種生來就很倒黴的人,就算有段時間可以走走運,接下來也一定有倒黴的事發生,把我運氣再給扣回去,好讓平均值保持低迷。

今個陰天,外面下了細雨,冬天落雨是件讓人很不舒爽的事,又濕又冷,我連起床都頗費了一番力氣,更別說是幹活了,來到客棧大堂裏一看,冷冷清清,根本沒幾個人願意起床吃早餐,零零星星幾個人坐在桌前,看起來都病懨懨的。

正常人不會願意在這種惹人厭的天氣裏出門,因著人少,今天客棧門還沒開,本想著是讓在大堂吃飯的人暖和些,沒成想客棧外忽然有人來敲門,我和新來的夥計小劉說了一聲,一邊吆喝著一邊開門。

“來啦!”

將門一開,眼前赫然出現了青銅派長老和門人的臉,我那熱情洋溢的尾音還沒落下來,硬是又被我吞了進去,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臉,只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笑僵了。

青銅派是嫌派內人口太多了嗎?也來趟這趟渾水?

顯然,對方看到我的時候也很吃驚,一個小弟子張大了嘴,都能看見他的喉嚨口上的小舌頭了,吃驚歸吃驚,我畢竟還是個活人,不至於到嚇掉魂的地步。一旦反應過來,來自青銅派的眾人隨即就各顯其態了,年輕一些的門人看起來都很為難,一副想說話又不敢亂說話的樣子,兩個堂主斜著眼睛看向我,賬房長老更是哼了一聲。

比起這討人嫌的惡劣態度,我更在意長老和門人身後那些被擋住的人,生怕從裏面走出個罔樨來,用憎嫌的眼神看著我。

固然我深知罔樨不是這種人,但總是止不住地去想,越想就越覺得那場景真是駭人,唉,其實我就是怕他厭惡我,因為太害怕了,所以總是有些失了智的舉動和想法,實在沒有道理,但也沒辦法停止,真是麻煩。

所幸那些人中沒有罔樨的身影,想來也是,若是罔樨在場,我第一眼發現的必然是他。雖說是松了口氣,但也多多少少有點失落。

清了清嗓子,我恢覆招徠客人的態度,笑道:“不知客官幾位?”人太多的話,這裏可住不開,最好是另尋別處。

“十位。”賬房長老甩了甩袖子,踏門而入。

“那可真是不巧,小店房少,就算您願意和別人拼房間,也只剩下六個床位了,不如……”

長老瞪我一眼,頗為不滿:“老朽就要住這,七個人可以打地鋪,還能幫小二你空三個鋪。”

“實在對不住,這裏地面太過濕寒,打地鋪的話,於諸位俠士的身體不利。”

“你一個小二,哪裏有你指手畫腳的份?”一旁的堂主忽然跟著幫腔,賬房長老也面露兇色:“好個刁仆,老朽幫你出主意,你不道謝就罷了,還敢回絕,你們掌櫃的呢,叫出來,咱們好好說道說道!”

這老禿翁還是一如既往地刁悍,不但強人所難,還無視客棧條件,大冬天的就讓弟子去打地鋪。他向來如此,身為位高權重的長者,一點沒有身負重職的覺悟,往日我在青銅派中,礙於那些罔家忠臣的情面,多多少少讓他三分,如今我已經不再與他有任何關系,既然他為長不尊,就休怪我為幼不敬了。

我喊了小劉一聲,讓他先將這些客人迎到大堂中稍事休息,我自己則借著去找掌櫃的機會繞到了後院,那裏有我準備作不時之需的薄皮面具和衣服,用小二的身份教訓那垃圾長老多有不便,但要是個完全不相幹的江湖客來管這事,那就很方便了。

摸起一旁的無銘劍,我從一旁的街道上繞回到客棧前門,高聲喊:“小二,可還有房?”

小劉兩下為難,看看我又看看賬房長老,小聲道:“還……還有三個床位……”

“不能再擠出第四個麽?”我故意坐到賬房長老面前,“我剛剛在門外聽到有人說還有六個啊,怎麽我一來就折半了呢?”

“這個……這幾位預定下來了……”

我擡眼看了看對面,故意嗤笑一聲:“三個床位睡十個人,難不成這幾位喜歡疊著睡?三個疊在一起也就罷了,四個疊在一起,就不怕壓斷了氣?”

“這有你說話的份?不知道先來後到嗎?”剛剛幫腔的堂主又跳出來說話。

賬房長老倒是留了個心眼:“你是何方人士?”

我笑道:“閑雲野鶴一散人,結識三個同道好友來此相聚。”

聽聞我沒有什麽背景之後,賬房長老似乎放心了,態度也隨之大變:“野小子怎敢如此無禮,此處沒有你的床位,還是滾出去吧。”

“怎麽沒有我的床位,”我不怒反笑,“將你這老雜毛清出去,不就有了?北邊山上有墳崗,我看你正好能去那兒,幹脆一睡不醒把。”

賬房長老悖然而起,不管不顧地抽出了鞭子,但我並不會給他破壞店內設施的機會,以劍鞘打掉了他手中的握把,用巧勁挑起鞭節之間的圓環,將其擲到門外。被卸了武器的長老怒火更盛,伸手來奪我的劍,筋骨嶙峋的手桎梏住了我的劍鞘,我便松了劍鞘任由他抓去,長老像是沒料到般,用力過猛,踉蹌後退,我笑了一聲,忙追上去補了一掌,長老一下子坐在地上,直接懵了。旁邊的兩個堂主見勢不妙,也紛紛過來幫忙,只是這兩個堂主本就是繡花枕頭,撐撐場子還行,真要打起來,著實不值一提,接不過十招,就都被我打翻在地,哎哎呀呀地喊疼。

也不知墨夷他怎麽能忍得了這些人的存在,我本以為他早該把這些人清退了,竟沒想到還能留到現在。看看這些不爭氣的東西,越看越來氣,我一手拖著一個,想將這兩個家夥扔到外面的水裏,不是要打地鋪嗎,冷不到自己身上就不覺得那是冷,那正好借著這寒冬的水給他們兩個洗洗腦袋,最好是凍到發燒,然後一並打道回府!

誰知我剛走到門口,就傻了眼。門外一片懸葉剛剛停下,葉面上站了的兩個人——

罔樨和柳思璋。

我很是緊張地松開抓著堂主後領子的手,下意識地去摸脖子,為的是確認臉上的面具是否完好,摸了一遍又一遍,始終不放心。身後的賬房長老顫巍巍地爬過來,說著些“您不是說不來了嗎”“這歹人襲擊了堂主”之類的話,我已經聽不太清了,一瞬間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面前的罔樨,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,確實就是看向一個陌生人的眼神。

本以為我倆分別了不到十個月,時間也不長,可現在看來,這十個月的時間,卻是足夠長了。

長到……一旦站在他面前,我就連一句像樣的話,都說不出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柳思璋:嗯?對面這個人有點眼熟?老撓脖子是怎麽回事?脖子癢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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